窗口作文

似乎馬上就要下雪了，教室裏的氣氛有些壓抑，因爲教室的一扇窗子的玻璃被撞出了一個洞，而班主任就緊貼在那破洞上窺視着教室裏的學生們。

這個班的學生們不大喜歡這個班主任，因爲他太死板，對學生極爲嚴苛，就像一個斯巴達人。而且他還是一個很極端的人，似乎在他的眼裏只有對錯兩種概念。像一臺機器。“聽說，以前有個學生被他趕回家了哩！”似乎，當他每次出現的時候，總有人用壓低了的嗓音說上這麼一句。

現在，這臺機器就站在那破洞邊，他貼着窗口貼得那麼近，似乎與窗口融爲了一體。那雙藏在厚厚的玻璃鏡片後的混濁的雙眼，就好像那瀰漫着濃霧的森林中的山魈的眼睛，那

毫無熱量的視線刮過了每一個學生的頭皮和脖頸。

時間在流逝，老掉牙的錄音機一遍又一遍地重複着聽力資料，那播音員似乎沒有“無聊”這個概念，無論是什麼時候都在沒心沒肺地用那種笑嘻嘻的語調來讀着相同話語，但同學們並沒有注意到這一切，在沒心沒肺的帶讀後面是更加沒心沒肺的跟讀。所有人都很有技巧地將眼球轉向英語書但同時將視線轉向窗口，有幾個人的聲音有些顫抖，也許是不熟練吧。

不，這不應該是早自習，早自習應當有活力，應當有光，應當有溫度，作業還沒抄完，零食還沒吃完，應當有人睡覺，應當有人閒聊……五十個人的視線聚焦在了那不到兩平米的窗口上，窗臺上有一隻螞蟻毫無徵兆地因心肌梗塞死在了窗臺上。但班主任沒有任何動作，他似乎在那裏紮了根，發了黴，生了鏽。

英語老師走進了教室，任何人都可以輕鬆地用視覺而不是聽覺來感受到學生們鬆了一口氣，但他們在呼出的氣剛剛在鼻腔留下最後一絲溫暖的時候發現，那來自窗口的剃刀一樣的視線又一次掠過了每個人的脖子。所有人的肺在連大腦的指令都還沒有收到就自作主張地抽了一口氣，教室裏響起了一片咳嗽聲，有人岔了氣。

英語課變成了一場拙劣的單口相聲，學生們都在用脫離了眼球的視線盯着窗口，五十來顆大腦同時拒絕了視神經傳來的報告。氣氛是如此的凝重，似乎已凝成了巨大的結晶，將重力繞過頭顱，直接作用在每個人的心臟。

突然，校長出現並走到了班主任的身旁，他低聲地和班主任說了些什麼，所有人都在用自己被應試教育澆灌培養了十幾年的大腦猜測兩人交談的內容，大量的信息在教室內被傳遞着，腦電波颳起了一場無形的風暴，每個人都迸發出了所有的潛力來計算校長將班主任叫走的可能性……突然，在某一個瞬間，班主任以默片般的動作轉過了身，離開了窗口。就是在那一個瞬間，五十來條嗓子發出了無聲的歡呼，五十來種脈搏打出激昂的旋律，五十來雙眼睛流下了無形的熱淚，無聲的《馬賽曲》在教室迴盪，所有人都似乎嗅到了煙花炸開的味道，五十來顆心臟打開了閘門，血液像瘋馬一樣奔馳着，向全身細胞傳遞着這大好消息。

似乎並沒有人注意到天氣的變化，凜冽的寒風裹挾着碩大的雪花，像暴虐的殺人狂一樣從窗口上的破洞鑽了進來，撕扯、肢解着教室裏的溫暖和所有人的歡欣。有幾個意志不堅定的學生渾身一顫，似乎是忍受不了風寒，似乎是明白了班主任在窗口的破洞前站了這麼久的原因。他們不自覺地端正了坐姿，用眼角末梢的一點點餘光，用一種從未有過的複雜眼神，打量着那個微微佝僂、輕輕咳嗽、漸漸消失在晨霧瀰漫的走廊盡頭的身影。第一次，這個由加圖和沙威糅合成的人物身上，有了一絲冉阿讓和加百列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