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文如果我是一盞路燈

冬夜的清晨格外清冷，天空像是沒有和開的水泥，灰暗厚重。一個黑影從街對面向我挪動，漸行漸近。最終，黑影靠近我緩緩坐下。

“早啊，夥計！”是一個蒼老的聲音。空蕩的小巷上並未有人應答，我也無法開口。很少有人會和我說話的，我不禁新奇地打量起這位老人來。

這是一個要枯萎的人，我想。黑色的破短棉襖上打着補丁，套在他身上顯得寬大，一頂黑色棉帽遮到眉毛，露出一張似被揉皺的臉。老頭宛如一個被塞進衣服殼子裏的人，處處充斥着格格不入。

他坐在我旁邊一動不動，我突然想起其實我是認識他的。這是住街對面的老人，一人守着幾間平房生活，不愛湊熱鬧，不喜同人說笑，唯一可使他情緒發生些許變化的是一羣孩子。

在我印象裏，他經常獨自坐在院子裏看着房外面的街道，一坐就是一整天，像一張未被暈染開的水墨，黑白交織的定格在我的記憶裏。

不知道爲什麼他今天來到了我身邊。

我注視着他，街頭依舊寂靜。天色漸漸亮了起來，開始有人在街上奔走，賣菜的小販爭着率先佔領攤位，工地上早已開始施工，男男女女步履匆匆趕去工作崗位，沒有人注意到我身旁多了一位老人。或許，他們看見了只不過無人在意。

太陽依舊努力地向上攀爬，但撒下的光照卻並不暖人。最先發現他的是那羣孩子，半大的人兒從街頭竄到巷尾，路過時不知誰喊了一句：“老杜！”老人不語，大概只想着如何讓自己看起來和藹一點，但成效不大，仍是一張愁苦的臉。“老杜怎麼又坐在這兒啊？”“可能是心情不好吧。”小孩兒猶豫着竊竊私語，或許老杜年紀大了並未聽清，但我聽得分明。“想他兒子了唄！”老杜忽然眼神黯淡，似乎這句話聽得分明。

五顏六色的糖紙在陽光下閃着光，孩子們七嘴八舌湊在一起分搶糖果。“老杜，給你一顆糖！”爲首的高個子男孩徑直走到老杜面前，老杜微微愣住，半響緩緩探出手。“別不高興了。”孩子們風一樣的來，雨一般的去，老杜看着這手中小小的糖果，眼眶已然溼潤。這個角落在短暫的熱鬧後再次歸於平靜。

老杜盯着他們的背影，目光深遠，好像透過這羣孩子看到了更遠的遠方。下午四五點，天氣略微回暖，但莫名有些悶人。街上已經沒什麼人了，老杜依舊坐着，宛若一座雕塑。半響，他從破短襖內封口袋裏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卷看褪色的布，看了看周圍沒人才打開，清數起裏面的東西。這麼多錢？我感到詫異。來來回回數了兩遍後老杜離開了。他應該不會回來了，我想。

天色已經落幕，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灰濛濛的一片。那個趔趔趄趄的身影再次向我走近，我驚訝地看着他，只見手裏那塊布沒再包着東西。不知怎的，他這次開口了，他向我絮絮叨叨地說了很多事。原來，他有一個兒子，只不過常年在外好些年沒回過家了，他一直坐在院中就是爲了能在兒子回來時第一眼就看到，昨天屋裏頭突然欠費停電，老杜在灰暗冰冷的家裏待不下去了，就來到了我身邊坐下。“這裏起碼是光亮的……”他說。老杜又說了許多他兒子的事，顛三倒四，說着說着便沉默了，一行眼淚流進了皺紋又緩緩淌出。“你是真的不想回來，我也是真的老了。”老杜看向街道的盡頭，喃喃自語着。

這個冬天的第一片雪花忽然落了下了。雪越積越多，老杜依舊未動，像雕塑一樣。我好像明白了些什麼，街上清冷黑暗，我唯有沉默。

老杜死了，悄無聲息地沒有驚起一朵水花，好像他這樣半生孤獨的人結局本該如此。如果愛像自來水一樣就好了，在身體和心靈乾涸時可以取之續命，但偏偏它的標價爲“陪伴”。很久後來我才知道他拿全部身家爲自己辦置了後事，他的兒子我只匆匆瞥見過幾眼，一副行色匆匆的樣子。

太陽依舊照常升起，孩子們讚歎着白雪無瑕，世人高歌愛與自由。但是，沒有人會記得一位老人最後的抉擇與妥協。

如果我會說話就好了。

可是，我是一盞路燈。